[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人物情节稍作虚构。]
青阳区政府大院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无形的重量。新上任的区长孙强,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走在前面,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皮鞋擦得锃亮,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上。我是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赵伟,我的父亲曾是他的老领导。我快步跟上,准备按规矩上前致意,却没想到,当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时,他只是微微一顿,竟连头也没回,径直走进了区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像一道无声的命令,将我所有的期待和礼仪,毫不留情地隔绝在外。这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蓄谋已久的示威?我站在原地,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
01
青阳区政府大院,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极了这里的人心——看似平静,实则都在听风。
我,赵伟,三十二岁坐上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便深谙此道。
这个职务,看似只是服务保障,实则却是整个区政府中枢的神经末梢,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我的耳目。
我的父亲,赵建国,曾是青阳区的常务副区长,退休五年了,在本地也算得上是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他的余威尚存,这在很大程度上,也为我在官场上铺就了一条相对平坦的路。
直到今天,直到孙强区长的到来。
孙强,这个名字,对于我而言,并非陌生。
他曾是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从基层一步步爬升,能力有口皆碑。
父亲在家中提起他时,也常带有一丝欣赏,称赞他“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按理说,他如今能空降成为青阳区的一把手,我作为晚辈,作为他昔日老领导的儿子,在初次见面时,理应得到他或多或少的照拂与客气。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
那天,区政府班子扩大会议结束后,孙强作为新任领导,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我没去会议室门口凑热闹,而是算准了时间,提前等在了区政府食堂的门口。领导们开完会,通常会一起去小食堂简单吃个便饭。
果然,当他走出办公楼,身边簇拥着区委书记和其他几位常委时,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快步迎了上去。
“孙区长,您好!我是赵伟,区政府办公室主任。”
我的声音清晰而洪亮,带着一丝我自认为的亲近和恭敬。
我的目光紧盯着他,期待着他能停下脚步,哪怕只是一个点头示意,一句“小赵啊,你父亲还好吗?”这样的客套话,也能让我心中的石头落地。
他正和区委张书记说着什么,听到我的声音,他的话语微微一顿,转头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很平淡,像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然后,他竟直接转回头去,对着张书记笑了笑,说:“张书记,咱们走吧,边吃边聊。”
他,真的连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就这样,他径直从我身边走过,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几乎是擦着我的肩膀而过。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伸出去准备握手的手也迟迟没有放下。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我才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缓缓垂下了手臂。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以及我内心深处,那份被无情践踏的尊严。
食堂门口人来人往,几个相熟的科长路过,看到我这副模样,都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假装没看见。
我强撑着镇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我试图理清思绪。
这绝非偶然。
孙强,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父亲是谁。
那么,他这种姿态,究竟是何用意?
是单纯的敲打?新官上任三把火,借机立威,杀鸡儆猴?
可为何偏偏是我?
我这个办公室主任,是区长最直接的“管家”,他不拉拢,反而推开,这不合常理。
还是,这背后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父亲和孙强之间,是否曾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
我掐灭了烟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关于孙强区长履历的简报上。
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此刻在我眼中,却仿佛成了谜团的线索。
孙强,从基层镇长到副区长,如今又平调至此,成为我的顶头上司。
他的每一步晋升,都带着一股子锐不可当的狠劲。
但在这份光鲜的履历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往事?
我决定,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这座城市,这片官场,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任人宰割的地方。
父亲的教诲犹在耳边:身在其中,便要知进退,懂取舍,更要明是非。
而现在,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搞清楚,这个新来的区长,究竟想做什么。
我的指尖轻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
一场无声的博弈,似乎已悄然拉开序幕。
02
孙强区长上任后的第一个星期,整个区政府大院都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微妙的气氛。
他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最晚离开,各种会议接踵而至,批阅文件雷厉风行。
他的讲话风格简洁直接,不拖泥带水,对各项工作要求极高,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压力倍增。
而我,作为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自然是首当其冲。
孙强区长的工作指示,很多时候都需要通过我们办公室进行上传下达。
我发现,他对待我,依然保持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在公开场合,他会像对待其他干部一样,给予我工作指示,“赵主任,这个文件下午下班前要看到。”“赵主任,会议纪要马上整理出来。”语气公事公办,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私下里,哪怕只是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他的目光也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一秒。
那种刻意的回避,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心寒。
我开始偷偷地打听孙强过去的经历。
我找到了一些老档案,也通过一些老同事,试图拼凑出他与父亲当年共事的图景。
父亲在位时,是出了名的严厉,对下属要求极高,但同时也非常护短,只要是自己人,他总能想办法提携。
孙强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从一个普通科员,到副镇长,再到副区长,父亲都在关键时刻推了他一把。
然而,在档案的字里行间,我发现了一些异常。
五年前,在孙强担任副区长期间,曾负责一个重要的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当时市里对环保和拆迁政策要求非常严格,父亲作为常务副区长,更是亲自督办。
而孙强负责的这个项目,却在拆迁环节遭遇了重大阻碍,项目一度停滞。
据说是父亲当时在区长办公会上态度强硬,否决了孙强提交的初步拆迁方案,并要求他重新整改。
那一次,孙强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甚至被区里通报批评。
最终,孙强带领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拿出了新的方案,才得以通过。
项目成功落地后,也成了他任期内的一大政绩。
但那段被父亲“卡脖子”的经历,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退休后,住在城郊的院子里,养花种草,过着清闲日子。
“爸,孙强区长来了。”我开门见山地说。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嗯,我知道,老李给我打电话说了。怎么,还适应吧?”
“适应是适应,就是……孙区长他,好像对我有点意见。”我斟酌着措辞。
父亲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意味:“他能对你有什么意见?你做得不错。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立威,这是常有的事。你别多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可他连招呼都不跟我打,爸,你当年不是对他挺好的吗?”我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父亲的语气顿了顿,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小伟,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多情面可讲?他现在是区长,你是主任,职务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他要摆架子,你就受着。你做好你自己的,他自然会看到。至于当年……当年他犯过一些错误,我批评过他,也是为了他好。他年轻气盛,可能心里有些不痛快,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父亲的回答,虽然在情理之中,却又让我觉得有些模糊不清。
犯过错误?批评过?
仅仅是因为这些,就让他对我这个“老领导的儿子”如此冷淡,甚至带着一丝敌意吗?
这似乎有些说不通。
以孙强如今的地位和城府,这点小事,不至于让他如此耿耿于怀。
放下电话,我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父亲的轻描淡写,让我觉得他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几天后,孙强区长在一次区政府班子扩大会议上,突然提出要对全区的安全生产进行一次“回头看”大检查。
这个提议本身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非常及时。
但他的重点,却放在了对一些历史遗留项目的重新审查上,尤其是那些涉及拆迁、土地批复的大项目。
我心里咯噔一下。
父亲在位时,正是青阳区大建设大发展的时期,不少项目都是在他任内批复的。
孙强区长此举,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会议上,孙强区长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尽管他并未直接点名任何项目或个人,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我如芒在背。
他强调:“任何存在安全隐患,破坏发展环境的行为,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散会后,我回到办公室,立刻让秘书小李调出近年来区政府批复的重大项目清单,特别是那些在审批过程中曾有过争议,或是由父亲直接负责的项目。
我预感到,一场暴风雨,或许即将到来。
而我,正处于这场暴风雨的中心。
我必须未雨绸缪。
03
孙强区长的“安全生产回头看”风暴果然来势汹汹。
他成立了专门的督查组,由区政府秘书长牵头,但实际主导权却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督查组的权限极大,可以调阅任何文件,约谈任何干部。
一时之间,区里大大小小的企业和部门都感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注意到,督查组的工作重点,似乎总是围绕着那些在父亲任期内完成的重大项目。
虽然表面上说的是全面检查,但实际操作中,很多新项目只是走了个过场,而那些老项目,尤其是五年前的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却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孙强区长是在借刀杀人吗?利用公事,行私仇?
我的办公室里,气氛也变得异常紧张。
秘书小李,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最近变得小心翼翼,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他曾私下里向我汇报,督查组的人在办公室里查阅文件时,不时会提到“赵副区长”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耐人寻味。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波澜起伏。
我清楚,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虽然权力不小,但更多的是服务和协调,真正的决策权在区长和区委书记手中。
如果孙强真的要针对我,或者针对我父亲,我能做的,恐怕很有限。
我尝试通过区委书记的秘书,旁敲侧击地了解书记对此事的态度。
书记的秘书是个老油条,滴水不漏。
他只是模糊地表示:“书记支持孙区长的工作,但一切都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什么也没说。
这让我意识到,在这次博弈中,我可能处于一个非常孤立的境地。
一个周五的下午,孙强区长突然召集了一个紧急会议,点名要区政府办公室和我参加。
会议的主题是“关于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建设遗留问题专项督办会”。
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是我父亲在位时力主推动的民生工程。
项目建成后,确实极大地改善了城东的面貌,也为父亲赢得了不少口碑。
但在项目建设过程中,曾有一些关于征地拆迁补偿的争议,后来都由区政府出面协调解决了。
我以为这些都是小问题,早已尘埃落定。
然而,在会议上,孙强区长却拿出了厚厚一叠材料。
他面色严肃,语气冷峻:“同志们,群众利益无小事。最近,我们接到多起关于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建设遗留问题的举报。有群众反映,当年征地拆迁补偿标准不透明,部分住户的补偿款被克扣,甚至有强制拆迁的情况发生。”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些问题,当年确实存在一些争议,但最后都以政府的名义进行了解释和安抚。
如今被重新翻出来,而且上升到“群众举报”的高度,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孙强区长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扫过我。
他接着说道:“区政府办公室作为区政府的综合协调部门,对当年项目的政策执行和群众反映情况,理应有所了解。赵伟主任,请你谈谈,当年区政府办公室在这些问题上,有没有进行过监督和协调?”
他的话,瞬间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年的项目,主要是区政府主导,办公室虽然有协调职责,但具体执行层面,并非我们的核心工作。
他这是明知故问,摆明了要给我难堪。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我清楚,此刻任何推诿都会被他抓住把柄。
“孙区长,当年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确实是区政府主导的重大民生工程。办公室在项目启动之初,曾对相关政策进行过把关,并配合进行了多轮的群众意见征集。至于您提到的征地拆迁补偿问题,我印象中,当年区政府曾成立专项工作组,对群众反映的问题进行了处理。办公室也曾将群众来信来访转交督办,并定期了解处理进展。最终,区政府通报的处理结果是,所有补偿均已到位,群众情绪稳定。具体细节,我需要回去查阅当年的档案。”
我尽量客观地陈述事实,不偏不倚。
孙强听完,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拿起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赵主任,你说的这些,似乎和我们督查组目前掌握的材料有些出入。这份是当年几户拆迁户的联名举报信,他们明确指出,当年有部分补偿款被挪用,且拆迁过程中存在暴力威胁。这些材料,区政府办公室难道一无所知吗?”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怀疑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我感到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燃烧。
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他把矛头直指我,甚至意图将当年的责任推到区政府办公室身上,进而,更深层次地指向我父亲。
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孙强此番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立威。
他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而我和我的父亲,似乎就是他的目标。
一场真正的硬仗,看来是无法避免的了。
04
会议结束后,我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会议室的。
孙强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没有丝毫昔日情谊,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上位者的威压。
回到办公室,我立刻让秘书小李去档案室调阅当年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的所有相关文件,包括征地批复、拆迁补偿方案、群众来信来访记录以及区政府的处理报告。
我必须尽快搞清楚,孙强手中的“证据”,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他精心编织的陷阱。
小李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几大箱尘封已久的档案就被搬到了我的办公室。
我戴上手套,一份份地翻阅着。
那些泛黄的纸张,记录着当年城区发展的脉络,也承载着无数人的期盼与争议。
我仔细核对每一份补偿协议,每一份签字画押的收据,以及每一次群众上访的记录和处理结果。
我发现,当年的确有几户人家对补偿标准不满,也曾多次上访。
但最终,区政府确实给出了解决方案,并有书面记录显示,这些家庭都已接受了新的补偿方案并签字确认。
至于孙强提到的“补偿款被挪用”和“暴力威胁”,我却没有找到任何直接证据。
然而,我却在其中一本《拆迁工作组工作日志》中,发现了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细节。
那是一份由当时负责拆迁工作的拆迁办向领导提交的日志,其中提到,在处理某户“钉子户”问题时,曾动用“非常规手段”进行“思想教育”,并取得了“良好效果”。
更让我手脚冰凉的是,日志的空白处,有一行手写的备注:“孙区长(当时是副区长)指示:‘尽快拿下,手段灵活’”。
“非常规手段”、“思想教育”、“良好效果”……这些模糊的词汇背后,隐藏着什么?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暴力,但这种措辞,本身就令人浮想联翩。
最关键的是,在这份日志的审批页上,有我父亲的批示。
批示内容很简单:“阅。注意方式方法,确保稳定。”
这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父亲的批示,虽然没有明确指示使用“非常规手段”,但也没有明确制止。
在那个年代,为了推动项目,一些地方政府确实会采取一些灰色地带的措施。
父亲的批示,在这种语境下,就显得模棱两可,既可以解读为提醒下属注意分寸,也可以解读为默认了某种程度的“灵活操作”。
如果孙强抓住了这个点,结合他手中的“群众举报信”,那么,我父亲当年处理此事的程序正义性,就会受到严重质疑。
而我,作为办公室主任,当年也曾接触过这些文件,如果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也难辞其咎。
这不仅仅是孙强对我的敲打,更是一次对我父亲政治遗产的清算。
他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让我难堪,而是要彻底击垮我父亲在本地的影响力,为他自己的全面掌控铺平道路。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当年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你还记得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记得,那可是个大项目。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把孙强在会上提出的问题,以及我查阅档案发现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小伟,你查得很细。”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当年的情况……很复杂。那个钉子户,是出了名的难缠,狮子大开口,严重阻碍了项目的进度。当时区里下了死命令,必须限期解决。下面的人为了完成任务,确实有些急躁,采取了一些……不那么符合程序的办法。”
“爸,你当时知道吗?”我忍不住问。
“我……我听过一些风声。”父亲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当时项目压力大,我批示让他们注意方式方法,也是希望他们不要做得太过火。但具体他们怎么操作的,我确实没有全程盯着。后来他们上报说问题解决了,我也就没再深究。”
“可现在孙强把这些翻出来了,还说是群众举报,矛头直指我们。如果真的有补偿款挪用或者暴力拆迁的证据,那后果不堪设想!”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父亲长叹一声:“他这是要挖根啊。孙强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心眼也小。当年我批评他,否决他的方案,他一直记恨在心。我知道他迟早会找机会,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你先稳住,不要乱。他既然敢把这些翻出来,就一定有所依仗。你仔细查查,那些举报信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新的证据。如果真的有,我们也要想办法应对。如果他只是捕风捉影,那就更要小心,不要被他抓到把柄。”
父亲的语气虽然疲惫,却依然带着一丝老谋深算的沉着。
放下电话,我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承认了当年的“非常规手段”,这让我感到一丝失望,也对官场规则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为了政绩,为了大局,很多时候,灰色地带的存在,似乎是难以避免的。
然而,失望归失望,现在更重要的是应对眼前的危机。
孙强既然敢出手,就说明他手中有我不知道的牌。
我重新拿起那本《拆迁工作组工作日志》,目光落在父亲的批示上。
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此刻在我眼中,却仿佛成了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孙强,究竟想把我逼到何种境地?
他真的要彻底毁掉我父亲的声誉,甚至连同我一起,从这座城市的权力中心驱逐出去吗?
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05
我意识到,孙强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敲打或立威。
他要的,是彻底的清算。
而我,作为赵建国的儿子,自然是他清算名单上的头号目标。
接下来的几天,我马不停蹄地展开调查。
我私下联系了当年负责征地拆迁的几位老干部,他们如今大多已经退休。
我旁敲侧击地询问当年的情况,但他们都三缄其口,语焉不详,只是反复强调“当年的政策是区里定的,我们只是执行”。
他们的谨慎,反而让我更加确信,当年的事情,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我甚至找到了当年那几户“钉子户”中的一户。
他们如今已经搬到了新的安置小区,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
我以区政府办公室调研的名义,与他们进行了交谈。
他们对当年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
“赵主任,您是好人,我们都记得您父亲。”一位姓王的阿姨拉着我的手,颤巍巍地说,“当年,要不是赵副区长最后出面,我们家可能就真的住到桥洞底下了。”
我心中一动:“王阿姨,您能跟我说说当年的具体情况吗?特别是补偿款和拆迁过程。”
王阿姨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她看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哎,补偿款的事情,我们确实觉得不公平。当年说好的一平米多少钱,后来拿到手,少了一大截。我们去问,对方说是各种税费和手续费。我们老百姓,哪懂那么多?只能认了。”
“那强制拆迁呢?孙区长说有暴力威胁。”我追问。
王阿姨叹了口气:“那时候,每天都有人来家里闹,又是断水断电,又是半夜敲门。还说,不搬就让我们的孩子上不了学,孙子找不到工作。我们老两口吓得天天睡不着觉。后来,还是赵副区长听说了,亲自过问,才把那些闹事的人赶走,给我们争取了新的补偿方案。”
她的描述,让我感到一阵心酸。
原来,父亲当年并非完全置身事外,他曾出手干预,保护了这些弱势群体。
但这与孙强手中的“举报信”以及那份“非常规手段”的日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孙强手中的举报信,是假的?
或者,他只掌握了部分信息,断章取义?
我回到办公室,将所有线索在脑海中串联。
父亲承认的“不那么符合程序”的手段,王阿姨口中的“赵副区长最后出面”,孙区长指示的“手段灵活”,以及他如今的步步紧逼。
这时,秘书小李匆匆走进我的办公室,脸色有些发白。
小李的声音像被冻住了,每个字都带着颤:“主任……区纪委的人来了。”
赵伟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水在《拆迁工作组工作日志》的“非常规手段”几个字上洇开一团黑。
“来干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敢抬头——门口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06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后推开。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神情严肃,我不认识。他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区纪委监委案件监督管理室的王主任。
“赵主任,你好。”为首的男人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区纪委的张明,有点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区纪委的人直接找上门来,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了解情况”了。
我强迫自己站起来,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伸手和他握了握:“张书记,王主任,快请坐。小李,倒水。”
“不用麻烦了。”张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我桌上摊开的一堆旧档案,最后落在了那本《拆迁工作组工作日志》上,“我们就是为了城东老厂区旧城改造项目的一些遗留问题来的。”
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能看穿我内心的慌乱。
“我们接到群众实名举报,反映当年拆迁过程中,存在补偿款发放不及时、标准不透明,甚至有工作人员使用暴力手段威胁拆迁户的问题。举报信里,提到了时任常务副区长的赵建国同志,也提到了你,赵伟主任。”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赵主任,你作为时任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对这些情况,是否知情?”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我知道,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日后调查的证词。
“张书记,当年的项目文件很多,具体细节我需要时间回忆和核对。”我选择了最稳妥的说法,试图拖延时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区政府和办公室一直要求依法依规办事,保障群众的合法权益。”
张明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回答。
他指了指桌上的工作日志:“这本日志,我们可以带回去看一下吗?这可能有助于我们还原当时的情况。”
图穷匕见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这本日志。就是日志上父亲那个模棱两可的批示,和孙强那句“手段灵活”的备注。
我无权拒绝。
“当然可以。”我艰难地开口,眼睁睁地看着王主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日志装进一个物证袋里。
日志被拿走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最后的防线也被抽走了。
“谢谢赵主任配合。”张明站起身,临走前,又补充了一句,“后续我们可能还会找你谈话,希望你做好准备。”
他们走了,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
秘书小李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小李,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门关上后,我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完了。
孙强这一招,太狠了。
他利用群众举报信这把“尚方宝剑”,让纪委介入,把一件原本可能只是工作作风问题的旧事,直接上升到了违纪违法的层面。
那本日志,就是他送给我父亲和我的一颗定时炸弹。
父亲的批示,在纪委的放大镜下,完全可以被解读为“失察”甚至是“默许”。而我,作为“知情人”,也脱不了干系。
我拿起手机,手指在父亲的号码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现在告诉他,除了让他跟着干着急,没有任何用处。
我必须自救。
那个晚上,我一夜无眠。
我反复回忆着王阿姨的话,“是赵副区长最后出面,才把那些闹事的人赶走”,这说明父亲后来是采取了补救措施的。
但这些,档案里没有记录。
我该如何证明?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必须去见父亲,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
07
我驱车来到父亲住的城郊小院。
父亲正在院子里给他的花浇水,看到我一脸憔悴地出现,他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放下了水壶。
“来了?进来坐吧。”
走进客厅,父亲给我倒了杯热茶。
“纪委的人找你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点了点头,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那本被拿走的工作日志,和上面孙强的备注。
父亲听完,沉默了很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
“爸,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手里的举报信,是真的吗?”我一口气问出了所有疑问。
父亲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疲惫。
“小伟,有些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他缓缓开口,“孙强,他不是记恨我当年批评他,他是恨我,挡了他的财路,也断了他的青云路。”
我的心猛地一跳。
“五年前,那个旧城改造项目,开发商是市里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孙强为了尽快完成拆迁任务,拿到政绩,私下里收了开发商一大笔好处。”
父亲的声音很低沉,却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他拿到钱后,就纵容手下的人用那些‘非常规手段’去对付钉子户。我后来接到了风声,派人去查,拿到了他收钱的证据。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把证据拍在他面前。他当时就吓瘫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举报他?”我脱口而出。
“举报他?”父亲苦笑了一下,“项目进行到一半,主官出了问题,整个项目都可能停摆,区里的损失谁来承担?而且,他当时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倒了,我这个当领导的脸上也无光,说我识人不明。”
“所以,你就……”
“我压下了这件事。”父亲的眼神变得复杂,“我没收了他的证据,让他把钱退了回去。然后,我亲自出面,安抚了那几家被骚扰的住户,给他们提了补偿标准。这就是王阿姨跟你说的‘赵副区长出面’。之后,我以工作不力为由,在区里通报批评了他,并且在他后来提拔副厅的关键时刻,我没有推荐他。”
我终于明白了。
孙强误以为,父亲当年只是想抢他的功劳,用“批评”来打压他。他根本不知道,父亲是捏着他的死穴,放了他一马。
而他如今的反扑,就是以为时过境迁,当年的证据早已湮灭,想借着整顿的名义,用“暴力拆迁”这个由头,把我父亲拉下水,以报当年“一箭之仇”。
“爸,那他收钱的证据呢?”我急切地问,这才是翻盘的关键!
父亲站起身,走到书房,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看起来很旧的U盘。
“这是我当年和他谈话的录音,还有开发商给他亲戚账户转账的银行流水复印件。我本来想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不再提。我以为,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会懂得珍惜。没想到,他心里只有恨。”
父亲把U盘递到我手里,那小小的东西,此刻却重如千斤。
“小伟,我老了,不在乎什么名声了。但你还年轻,不能让他这么毁了。”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用它,你自己决定。”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U盘,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
我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不是一个完美的清官,他在规则的边缘游走,但他守住了最后的底线,也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想保护的人。
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他了。
08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区纪委的电话,让我下午两点去谈话。
我心里清楚,这是鸿门宴,孙强很可能也会在场。
下午,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区纪委的谈话室。
果然,谈话室里除了张明书记和王主任,孙强也赫然在座。他坐在主位旁边,表情严肃,以一种“关心下属,监督调查”的姿态看着我。
“赵伟同志,请坐。”张明示意我坐下。
谈话开始,流程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他们先是出示了那几封“群众举报信”,然后拿出了那本工作日志的复印件,重点圈出了父亲的批示和孙强的备注。
“赵伟同志,关于这本工作日志上记录的‘非常规手段’,以及赵建国同志‘注意方式方法’的批示,你怎么看?”张明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孙强。
“张书记,我认为这本工作日志记录的情况,并不完整。”
孙强眉头一挑,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我没有理他,继续说道:“日志上写的‘非常规手段’,确实存在。但这些手段,并非区政府的决定,而是当时具体负责拆迁工作的个别领导,为了个人利益,滥用职权,纵容手下所为。而我父亲赵建国同志的批示,‘注意方式方法’,恰恰是在得知可能存在过激行为后,对下属的警告和制止。”
“哦?你有什么证据吗?”张明追问。
“证据就是,在这次批示之后不久,我父亲就亲自介入,制止了暴力骚扰行为,并且提高了拆迁户的补偿。这一点,当年的拆迁户可以作证。”
孙强冷笑一声,插话道:“赵主任,空口无凭。你说你父亲制止了,谁能证明?时过境迁,找几个拆迁户说几句好话,这算什么证据?”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看着孙强,一字一顿地说:“孙区长,你说的对,凡事要讲证据。我这里,也有一点证据,或许能帮助纪委的同志,更全面地了解当年所谓的‘非常规手段’,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
说着,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U盘,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了张明书记面前。
“这是……?”张明有些疑惑。
“这是当年我父亲和孙强同志的一段谈话录音,以及一些相关的材料。我想,里面的内容,足以解释一切了。”
当我说出“谈话录音”四个字时,孙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声音都变了调:“赵伟!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伪造证据,诬告陷害!”
他的失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明书记和王主任对视一眼,眼神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张明拿起U盘,对身边的技术人员说:“马上播放。”
09
谈话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录音笔里,先是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随后,我父亲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孙强,这笔钱,你收了?”
紧接着,是一个明显年轻许多,带着谄媚和慌乱的声音,正是孙强:
“赵区长……我……我这也是为了工作……开发商那边催得紧,我也是想尽快把任务完成……”
“完成任务就可以无法无天吗?就可以找人去威胁恐吓老百姓吗?你把区委区政府的脸都丢尽了!”
“我错了,赵区长,我真的错了!我一时糊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马上把钱退回去!求您了,千万别……别上报……”
录音不长,但信息量巨大。
孙强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额头上全是冷汗。
录音播放完毕,张明书记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看孙强,而是直接让人调出了U盘里的另一个文件——银行流水复印件。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笔五十万的款项,从开发商关联公司的账户,转入了一个孙强远房亲戚的账户。
铁证如山。
整个事件的性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已经不是工作作风问题,而是严重的经济问题和滥用职权。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秘书小李发来的信息:主任,王阿姨他们写的联名感谢信,已经亲手交到区委张书记办公室了。
我的最后一张牌,也打出去了。
张明书记站起身,看都没看孙强一眼,只是对我说:“赵伟同志,今天辛苦你了。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我们会立刻展开进一步调查。你可以先回去了。”
然后,他转向孙强,语气冰冷得像一块铁:“孙强同志,请你留一下,配合我们把情况说清楚。”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张明书记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当我经过孙强身边时,我没有停下,甚至没有侧过头看他一眼。
我只是目视前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就像五年前,在区政府食堂门口,他从我身边走过时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没有复仇的快感,内心反而一片平静。
这场博弈,我赢了。不是靠权力,而是靠真相。
10
孙强的倒台,比我想象的更快。
纪委的调查雷厉风行,在录音和转账记录的铁证面前,孙强很快就交代了所有问题。不仅是五年前的旧账,还牵扯出了他后来在其他岗位上的一些经济问题。
一周后,市纪委发布通告,孙强因严重违纪违法,被立案审查调查,并采取留置措施。
区政府大院里,关于这件事的议论持续了好几天,但很快就平息了。
权力场就是这样,一个人的离开,很快就会被另一个人填补。太阳照常升起,工作照常继续。
区委张书记找我谈了一次话。
在书记办公室里,他亲自给我泡了茶,语气温和:“小伟啊,这次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有原则,有担当,也有智慧。”
他没有细问U-盘的来历,也没有提我父亲,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父亲,是个好干部。你,也是个好干部。”
我明白,这是对我和我父亲的一种肯定,也是一种安抚。
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周末,我回到父亲的小院。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父亲正戴着老花镜,在躺椅上看报纸。
我把处理结果告诉了他。
他听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爸,你怪我吗?把这些事都翻了出来。”我轻声问。
父亲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不怪。是我当年心软了,以为能拉他一把,结果养了条狼。你做得对,有些人,有些事,必须有个了断。”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也有一丝歉意:“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我摇摇头,心里一片清明,“爸,我以前总觉得,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但这次,我好像明白了点别的东西。”
父亲笑了,笑容里有些释然。
“官场,是人场,也是一个修罗场。能守住自己的本心,比什么都重要。我这辈子,有过功,也有过错。但能看到你堂堂正正地站着,我就放心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父亲斑白的头发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正地长大了。
几个月后,市里派来了新的区长。是一位作风务实、性格沉稳的领导。
区政府的工作很快就重新步入了正轨,气氛也比孙强在时清朗了许多。
我依旧是那个忙忙碌碌的办公室主任。
一天下午,新来的区长在会议上,突然提到了一个老大难的信访问题,牵扯到多个部门,非常棘手。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大家都在思索。
我站起身,走到区长身边,低声说:“区长,这个问题,我来协调处理吧。”
区长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好,交给你,我放心。”
我拿着文件,走出了会议室。
走廊的窗外,阳光正好。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风雨。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我不再仅仅是“赵建国的儿子”,我是赵伟。

